(十)
一如在炎炎夏日的某天，那個時候田柾國剛加入泳隊。
原本就內向的個性讓田柾國身邊朋友來來去去，愣是沒有一個留下來過，更何況不熟悉的新環境，田柾國更是沒能和其他人熟稔起來。然而田柾國也不覺不便，他一直以來都習慣沉默，因此對於沒有人跟自己搭話的情況不甚在乎，他只是需要一個和水在一起的空間罷了。
做完暖身，安靜地下水，然後潛入水中，悠游。
喜歡在水裡的每個瞬間，將真心話都全存放於此，而它會用溫柔流動擁抱著自己。
這樣持續好一陣子，游到有點倦意，緩緩地靠近岸邊，一抹黑影籠罩自己。略略驚訝的抬頭，那是一頭張狂的橘色，如同他給自己的印象，溫暖而深刻。
「哇～你是新來的小學弟吧～」對方笑成月牙的眼睛裡頭像是有星星，聲音軟軟的卻很有朝氣「我在旁邊看見了喔～你游得真好，很好看呢～」內向如田柾國，聽見這般稱讚，雖說表情沒有波瀾，一下子就紅起來的耳根出賣了自己。
「…喔～學弟害羞啦～」對方開朗一笑「我叫朴智旻，也是泳隊的成員，歡迎加入泳隊大家庭！」那時朴智旻逆著光線對著田柾國伸出手，一時反應不過來的田柾國覺得這個人耀眼得連太陽都略顯得失色。
「…智旻啊！」另一邊冒出一個低沉的聲音喚著朴智旻，朴智旻則是轉頭一個好沒氣的表情，然後回過頭對著田柾國笑了笑「厲害的小學弟，我先走啦～下次見啦～」說完又揉揉田柾國溼答答的頭髮，便跑走了。
至此之後，田柾國每天到泳池報到，每當朴智旻出現，田柾國就一直留意著那個橘紅色身影。而朴智旻沒有出現的日子，田柾國便每天每天都努力著要如何游得更快更好看，怎麼樣才能再次獲得朴智旻的讚美。某些時候，會遇見朴智旻心血來潮地游過來說要和田柾國比試比試，那天田柾國心情就會格外地好。
除此之外，田柾國總是偷偷懷疑著朴智旻是不是有心電感應的能力，因為每次當因父母吵鬧不休而心煩氣燥的時候，朴智旻那天就會在泳池旁跟自己多講幾句話，然後揉揉自己的頭，田柾國便會感到一絲溫暖。
縱然自己從未好好過回應他。
田柾國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喜歡上朴智旻，只是當會過意來，那份在意跟喜歡已經很深很深。
(十一)
「……學長…你…」田柾國愣了好一會，支支吾吾半天終是沒能對金泰亨問出口。
你怎麼會知道？
他眨了眨眼，看著金泰亨，對方笑笑地，眸底熒亮，如顆漂亮星石。
看著金泰亨的微笑，原本欲言說些什麼的田柾國，高高提起的心放下了，他直覺剛剛的擔心都是多餘，金泰亨不會對朴智旻多嘴。
一時間，沒人開口，兩人就這樣對視而無語好一會。
甫才一直不出聲的金泰亨，突然轟地站起來，拍了拍田柾國，「哈哈～田果果小朋友向哥我說了這麼多，哥該負責是吧。」嘻皮笑臉地，絲毫不見剛剛那般柔和而深不見底的樣貌。
「學長…」田柾國嘴角一抽一抽地，一雙跟可愛兔子一般圓的眼直直看著眼前突然人來瘋的金泰亨。
「叫學長太彆扭了吧…以後果果你就叫我哥好啦。」金泰亨對著自己搖搖指頭，露出見過數幾次的四方嘴，沒去在意自己突然多個小名叫果果，只是淡笑出聲「…好，泰亨哥。」
「好啦～田果果小朋友，現在時候不早啦～趕快回家吧～」拍拍田柾國的頭，金泰亨突然唱起了回家。
而田柾國聽見金泰亨讓自己回家，心中雖有一些反抗但也沒表現出來，仍是一個勁地看著金泰亨，有點像隻求安慰的小兔崽，原本高興在哼哼的金泰亨看出田柾國細微的表現，這會他捏住少年臉皮，往外扯開，笑道。
「柾國啊～」金泰亨捏揉起田柾國的臉皮來。
「？」田柾國滿臉疑惑，也沒有反抗。
「人生常常像隧道，得經過好長一段黑暗，然後會發現，在盡頭的那端一定會有光芒的。」笑瞇眼，放開折騰田柾國臉頰的手，改揉揉田柾國的髮頂。
「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會能多糟糕，但如果你想找人說說，哥在。」
田柾國心裡頭某個感官突然被喚醒，情緒滿溢，內心軟得一塌糊塗。用力點點頭，一個勁的點，點著點著，落下不明顯的液體染濕褲子一小塊。金泰亨只是靠上，輕輕拍著田柾國的背。
多久沒敢好好哭過？
待田柾國消停，金泰亨又趕緊催田柾國回家，終究沒能拗過金泰亨，田柾國還是乖乖回家沒多在外頭逗留。
這晚，田柾國一夜無夢。
(十二)
又是好幾天過去，暑假也即將進入尾聲，田柾國還是每天往學校泳池跑，唯獨不一樣的地方就是，回家的路上三不五時就繞去金泰亨打工的便利超商。
「喔？柾國…練習完啦…」金泰亨從後面倉庫走出來，抱著兩箱飲料，看著有些吃力。田柾國見狀湊上去拿走一箱，然後看似熟悉地和金泰亨一起蹲在貨架前補貨。
「今天練習的怎麼樣啦～」金泰亨口裡問著，目光沒有停留在田柾國身上，左右手並用的補上貨架上仍然空缺的位置。田柾國沒有應答，只是也順手拿了幾瓶往金泰亨比較搆不著的地方補。
對於田柾國的行為，金泰亨已經從起初的有些驚訝，到後來倒是習以為常。金泰亨輕輕哼著小調，兩個人有一答沒一答的蹲在貨架前聊著。不得不說金泰亨真的是個很會聊天的人，一開始大多時候都是金泰亨講話，但卻總是能讓眼前個性清冷的小學弟有很多不同的反應。
然而到後來田柾國似乎慢慢地越來越能展開自己的個性，依然是那些平平淡淡的口吻，但臉上開始出現有別於和其他人交流時的情緒，然後泰亨哥長泰亨哥短地，講述著每天的大小事，父母，還有朴智旻。
聽到好笑的部分就撇撇嘴吐嘈一下，聽到有趣的部分就突然迸出一堆四次元的主意，聽到有些沉重的部分就安安靜靜的傾聽，這些，金泰亨都很好很好地接收下來。
田柾國自然也有意識到自己不太一樣的地方，自己也不太懂怎麼回事，但就想這般賴著，大抵爾後也會如此。
思及此，田柾國心底一角為此鬆快不少。
金泰亨從不主導他的想法，但一些事上有他的堅持，奇妙地次次都能打進他心坎裡，比虛浮的安慰更加實用。
相處近一個月，這人一直都是這樣，他有想過這人可能是同情心氾濫的可以，才會對自己如此包容。
然而他卻已經溺在裡頭，越發舒服，不想脫離。
(十三)
「來，辛苦啦。」原本好好坐在店裡最裡邊位置的田柾國，突然後頭冒出一瓶可樂。
「謝謝。」接過飲料，田柾國兔眼彎彎望向金泰亨，而金泰亨也回以一個四方嘴的燦笑。
「哥現在這樣不會被店長罵嗎？」倒不是擔心可樂錢的，而是現在的金泰亨明顯地打算在這裡待著。
上班時間這叫什麼？偷懶打混的啊！
「才不會～碩珍哥很疼我的～南俊哥不敢罵我～」想起這對鎮店之寶，金泰亨露出賊賊的笑容。看金泰亨的表情再加上之前好幾次遇見那對活寶的印象，田柾國一時也俊不住。兩個人在小角落咯咯笑地東倒西歪，這樣鬧騰好一會兩人才停歇。
「可是…泰亨哥，你不會覺得你一點都不覺得我還是碩珍哥和南俊哥他們奇怪嗎…？」兩人靠在背後的牆上，不知道是不是被金泰亨感染了四次元，笑意漸緩的田柾國沒頭沒腦地蹦出這麼一句。
「嗯？」懵地抬頭，而金泰亨不愧長期在四次元的世界深造的老手，一下子就聽懂田柾國的意思。「沒有啊，不會啊，為什麼這麼問？」
雖然可愛小學弟喜歡雞米他真心覺得便宜他家那隻雞米，可是從田柾國喜歡朴智旻到店裡那對活寶伴侶，他倒是一點都不介意。
不介意。
有些事，倘若連自己都不面對，那這輩子還真沒什麼好提的了。
何況，喜歡不喜歡，愛不愛，本就難說。
除了陪伴和傾聽，這些事還有他置喙的餘地嗎？
沒有回答金泰亨的田柾國只是眨眨眼，然後鬼使神差地說道。
「…那我…也想開口跟學長說話…」
「每次…想跟學長好好說話，就開不了口，不能呼吸。」
「我要怎麼樣才能傳達我的心意？」
「我該怎麼做…？」
金泰亨輕輕挑眉，托著臉看著田柾國，如同那晚在公園裡的那樣子，沒有四次元，沒有笑鬧，平穩的叫人生安。
然而平靜地眼波底下不斷閃動的暗光，卻仍是被所有人略過。
田柾國低下頭，然後再次望向金泰亨，眼底燃著微不可見光芒，恰似茫然卻又充滿希望。
「泰亨哥…我該告白嗎？」
在傍晚漸漸稀薄的日照底下，他黝黑的眸子益加澄瑩，該是令人心折。
而他呼吸一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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